五月往后，由于各类标准时区事务接踵而来，我的生活倒是还蛮整齐的：像刹车失灵的单轨列车一样，每辆列车都准时准点、井然有序地撞向上一列车，画面规整，热闹喜庆。我的实习结束后便无缝衔接上驾考，总而言之，科目一的八个月后，我终于拿到驾照。

对于学车这件情，我花了两个整年的时间去抗拒。高考结束后是考证高峰期，我以玩乐为由没去学车，此后几个寒暑假我都缩在卧室衣柜里忙于钻研小刀杀人如何一刀毙命，未来规划很拥挤：飞刀杀手是第一理想，人肉厨师是谋生副业，没有单子的时候认真解题，怎么用二十五块钱活三十天已经花掉我一周40个小时去思虑，很忙，虽然有人时常询问，同侪亦纷纷拿证，但学车在我这里就算早早拿号也都排到九霄云外。

直到去年年底，我一算账，陡然发现我已经有十一个月没有好好做人，吓得倒吸凉气，马上报了个驾校准备做点人会做的事情冲一下年底业绩，也就这样在那年的倒数第八天把科一考了。

说起来会有那样念头，还是因为有个晚上和别人吃完宵夜，回来路上清点账户，发现自己还蛮有钱的，左右思考不出什么花钱项目，于是目光转向驾校。

写到此处才意外发现，尽管我本质上相当了解自己的经济状况，但还是常常会在脑中梦呓般响起这样的念头。也许是因为没有过过富裕生活，亦没有见过几叠大钱，导致我时常萌生这样的想法。尤其干完实习之后钱明明还没有到账，但坐在房间里，坐在汽车里，常常会对着实习工资那没有实体（甚至数字都还没打进账户）的千余块钱想：我真的还蛮有钱的耶。

这种念头令我从小到大都缺乏很好的消费观，赚二十块钱时目标尚是养活自己，赚到四十块钱的时候就想包养别人。购物基本跟爱慕虚荣没什么很大关系，心态属于明明只能钻木取火，却又真情实感地觉得“可是我有金刚钻的啊”。内心常怀清醒乐观态度：剩下的钱还是够花的，只活到这周六的话。

关于消费观和经济状况，再扯下去就要掏心掏肺掏到银行卡密码了，而我又暂且没有准备好和网友深入交流到这个份上。回到两个自然段前，我不想学车主要还是因为我很恐惧。

我太恐惧。一来我恐惧车辆，一个随时能一脚油门开上140码的两吨重钢铁制品跟武器没有很大区别，我接受每一次走过路口时都可能被撞死的可能性，以此交换出行的便捷，但还没有做好准备成为可以制造灾难的人。二来我对成年人时区适应糟糕，倒一次时差少说也得两年。等我接受了我已经成年可以学车了时我已经二十岁了。（整十又常常是吓人门槛，二十岁迄今仍令我消化不良，最近每天早上起床我都会心算两次年龄，以期营造一种“你醒啦”的恍如隔世之感。）

再者我还有一种朦胧感受：我好像是那种不适合开车的人。

我总觉得这不是我擅长的事情。无限类似于思想钢印，问了才知似乎许多人在学车以前都曾这样觉得。往前回溯，我对女司机系列玩笑厌恶深重，记忆深处也有被人暗示过女孩不适合学车，再往前走，我学自行车的过程亦可谓道阻且长。

很多类似的钢印是无法得到验证的，而巧的是学车偏偏是可以通过驾驶证得到量化验证的事情，也正是在路考中我忽然有了此前没有过的感受：也许其实我很擅长呢？

练车的大多数时间里我都在15km/h的时速上。上路时我最高时速也只开上过40km/h，但一旦上过这个速度再降回去，就会回过头错愕之前的时速也太慢了。踩下油门提速的感觉真是令人诧异，飞车杀人画面带来的恐惧仍然盘旋，但制造出窗外飞掠景象的人是我，这种感受竟然能与恐惧对冲。

我想也许我很擅长。

也许其实我擅长呢？这个念头的产生像第一次踩上油门，回头看时才很诧异，为什么我会理所当然觉得这件事情我不行？

同样的感受在近日学新事物时多次频发。

还在象上讲起：其实有生以来、迄今为止，我只在一两件事情上真正觉得我是擅长的。我生命里另外98%的事情、学科、技能就像洗手和走路一样，我只是会做而已。我判断我自己时常常严格，我想也许有的事情我已经是擅长的等级，只是我没有把它标到那个刻度上。最近发现当我降低标准、愿意去感受某件事其实“我擅长”的时候……这件事的本身就会很鼓舞到我。语句带来的正向反馈超出了我的预料。

再讲下去就有一些成功心理学了。

这段日子里我的生活里亦有些重要变化，我交到了新的朋友，我以一种印证塞翁失马的缘分和新朋友们相识，并且某一天我忽然察觉，这几乎是我第一次在寝室和同桌以外交到新朋友。

我一直是个低社交额度的人。关于我人生的前情提要：我的好友列表约等于我室友和同桌的并集。我没有社团，没有学生组织，同时又不具备什么户外运动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在阴暗的房间里面痛揍键盘，基本堵死了大学生交友的常规路径。同时我又太缺乏社交能量，导致我连和网友都基本是一种互相养电子宠物的关系，只要打开屏幕看到对方还在自言自语就已经算是完成了不起的互动了。

扯得这么远是因我还没有想好要以什么角度阐述我的新朋友。我能交到朋友确实是有一些幸运在，足不出户也能靠微信摇一摇加到好人（不是真的），新朋友还没真正见过面已在微信上给我发来五百字城市出行指南，见面第一天地铁站分别前还在指导我这个车哪样坐，直接建立了我在实习新环境的雏鸟情结，而后两个月里蹭到很多顿自带午饭，小群日常好笑热闹，周五共同聚餐的夜晚又太愉快。谁会知道构建友谊的几大要素在你做出某个决定的刹那同时具备：几个善良又正常的人相互认识，同时面临一个陌生的领域，又有一段不算短的相处时间。会有好笑的事件，又有趁手的八卦，于是，友谊发生。

人类创造语言，是否是因为有一些珍贵的东西需要去表达，而却无法形容。我仍在绕着重要的东西边缘打转徘徊。

书及此处，回看，她倒也有在努力模仿大师写作：堆砌画面与词句，企图垒起漂亮高楼，好把最珍贵的东西摆在塔尖。可惜个人水平实在有限，踩着梯子兢兢业业写了两段发现怎么都徒劳无功，试图更加戏谑，可仍此路不通。

我无法书写那些因为太快乐、太亲密的氛围而涌动的夜色，解释那些很好的体验，就像人类从未成功形容过任何一朵玫瑰。那么我也只能坦诚：那段日子里发生了几次很好的谈话，因为很好，所以我希望我不要忘记。那很珍贵。

尽管仍在一间没有开灯的房间，但坦诚、正常而健康的对话至少让我知道，我不是房间里唯一的人。关于那场旷日持久的低谷期，我想如今是爬出它的绝佳时刻。

Fin

总想多塞几件事情，这篇文章在编辑器里躺了快要十天，今天情绪热闹终于一股脑写完。语气混乱是因战线太长，修修补补抬头看看，已到八月下旬，投身人世间的好时节。